第33章 铸钱风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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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丧虽已结束,康熙皇帝的梓宫也已由雍正牵灵,移至寿皇殿奉安停柩,但因未满一月,诸王、公、贝勒、贝子及文武官员帽上的簪缨尚不能戴,但乾清宫门前的灵棚已经移走,六十四盏白纱灯也换上了黄纱宫灯。宫中重新装饰了一番,原来凄凉、萧杀、哀恸之景减了大半。这天一早,张廷玉大步来到养心殿垂花门,看到隆科多、马齐、王掞、朱轼、张廷璐等十几个官员都早已到了,站立在檐前,等待皇上召见。他在心里感叹,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帝王一个作派,康熙在时,决不会让这些臣工立在寒风中挨冻的。

张廷玉走到马齐、王掞面前打趣道:

“二位老大人福安,先帝把二位放在狱神庙休养了一年,看上去气色不错。这会新主子登基,遵先帝遗诏,把二位请出来,好事多磨,后福无穷啊!”

马齐嗒然一笑道:

“什么时候张中堂也去狱神庙磨磨,后福会更大了。”

“外头是张廷玉么?”上书房里传出雍正的话,“你进来。”张廷玉忙答应一声,掀开厚厚的棉帘进来,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定睛看时,雍正依案而坐,下面跪着两个礼部司官。正是这二人去城外迎十四爷,还是他传的旨。张廷玉兼着礼部尚书,自然认识,因不知雍正召他们说什么,自然不敢招呼。

“十四爷一路都是安份的,”跪着的蔡某禀道,“奴才万万没想到,进了北京,忽拉儿变了性,惹出这么**烦。这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周,求万岁爷责罚!”

雍正端着热奶杯子喝了一口道:

“朕不过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他肯奉诏,平平安安回来就不错了,你们的差使就算办好了。朕召见你们,无非想告诉你们,十四爷路上不管说过什么话,你们都不能外传,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什么也不会说,”二人不约而同叩头说,“请皇上放心。”

“那好,”雍正转对张廷玉,“他们是礼部的人,你给他们各升一级,赏一年的钱粮。”

“是。臣遵旨。”张廷玉知道这是新皇怀柔堵口之策。

两名司官谢恩退走后,雍正问:

“都来了?”

“都来了,”张廷玉说,“他们都站在檐下等着。”

“哦,你快去安排一下。”雍正站了起来说,“这么冷的天,站在檐下风口里怎么行?让他们先到御驾起居注档案房先候着——叫隆科多进来!”

张廷玉出去,隆科多进来。隆科多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壮满族大汉,穿一身九蟒五爪袍,珊瑚顶下一张黑里透红的脸膛。进了门,一甩马蹄袖,跪地叩头道:

“奴才隆科多叩见万岁爷!”

“舅舅,别这样。”雍正伸手拉隆科多,“你起来,以后见朕免了这‘奴才’二字。”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雍正自然记得的不是什么“舅舅”,而是他改遗诏保驾之功,“朕称你舅舅,你自然就当得起。张廷玉是汉臣首辅,凡事小心,这还罢了。舅舅现在是上书房领班满大臣,又是九门提督,凡事要替朕多想着点,多担待着一点。”

“请皇上明示,”隆科多督内务府抄了十几个京官家,声威大震,目光炯炯又蓦地低下头说,“下臣好遵旨承办。”

雍正指着窗外说道:

“马齐是先皇老臣,偶然记了过,交部议不过是应景儿。王掞是出了名的忠臣,又是教过朕读书的师傅。这十几个人有的遭冤下狱,有的不过是先帝有意为朕蓄才,你怎么能按寻常犯官起复待他们呢?这是朕要你多多留意的第一点;第二点,你在军中挑一批人,随时搜集老三、老八、老九、老十四的言行举止,密报给朕,明白么?”

“明白了。”隆科多读书不多,但脑子极灵活。

“走,朕去见见他们。”

隆科多亲自为外甥披上大氅,跟着雍正一道走出上书房。廊下站着的十几个大臣见雍正出来,“忽”地一齐跪下,叩头高呼:

“万岁!”

“怎么都还站在这儿呢?”雍正问跪在头前的张廷玉,“不是叫他们进房等候吗?”

“他们刚脱囹圄,”张廷玉解释,“一定要先见万岁谢恩,才肯进房。”

“啊啊,”雍正显得很激动,一脸潮红,越过张廷玉,一手扶了马齐,一手搀起王掞,吩咐众人免礼起身,一道进入上书房。雍正坐下以后,颇为热切地道:

“王师傅,你们何必呢?就是天子拜师,朕还该对你行二跪六叩的大礼呢!”目光一一扫了过去,“你们都是先帝倚重的人,先帝在时就曾说过,给朕留着一批人才。不在六部,不在九卿,在大理寺和刑部。朕当时不明白,后来想想,就是你们。朕遵先帝遗命,赦你们出来。朕要涮新政治,加强吏治,还要多多依仗你们呢。”

隆科多向雍正一一介绍晋见的臣工,说道:

“除了王掞师傅和马齐老相,这里还有张廷璐,是张中堂的胞弟,前朝宰相文端公的三公子;这位是朱轼,朱大人,刚从浙江巡抚任上调回京城……”

雍正一笑道:

“朱轼,你比张廷玉也大不过几岁吧。听说先帝要你进上书房,你说浙江海塘尚未修峻,你叩谢了。现在海塘修得怎么样了?”

“回万岁话,”朱轼跪奏道,“臣下督促的海塘虽已峻工,但江浙海塘工程依然很大。”

“好,你敢讲实话。”雍正欣然道,“你在地方督抚任上砺练有成,该到上书房来了。在上书房还是可以兼督江浙的海塘修建嘛!”

“遵旨,谢恩!”朱轼叩头拜谢。

其余徐元梦、鄂尔泰等人,或为原部院大臣,或为司堂部吏,都乃康熙朝能吏干员,隆科多介绍完,雍正站起身说:

“好啦,你们先跟隆科多舅舅和张廷玉谈谈,放你们一个月假,先处理私务,就都有旨意给你们了。”

“列位大人,”张廷玉知道雍正还有要务处理,便对大家说道,“皇上还要去养心殿看折子议事,咱们先进上书房随便聊聊,然后再请旨。”他又面对雍正,“我先带各位去寿皇殿先帝灵前拜见圣祖梓宫如何?”

“不必请旨,你们去寿皇殿吧。”雍正挥下手,吩咐张廷玉道,“告诉隆科多,着人把新铸的雍正钱送养心殿,还有礼部奏请开恩科的折子,一并交朕御览。”说罢,兀自出了月华门,德楞泰和杨大壮一干侍卫紧随其后。

用过午膳,雍正在养心殿东暖阁软榻上假寐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墙上康熙皇帝赐给他的条幅:

戒急用忍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笑意。已经做了一个月皇帝了,其实做皇帝并没原来想象的那么可怕。他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欣赏,一个与顾命大臣密谋篡改遗诏的新皇帝,花了一个月时间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来没想过当皇帝”,“现在临危受命,勉为其难不得不挑起皇考托付的江山”的可怜可爱可叹模样。他甚至把自己在藩邸四十五年韬晦养奸写的一首“归隐诗”,用他冷涩的颜体字写了出来,装裱悬挂在康熙条幅一旁。诗曰:

懒问沉浮事,

间娱花柳朝。

吴儿调凤曲,

越女按鸾箫。

道许山僧访,

碁将野叟招。

漆园非所慕,

适志即逍遥。

雍正的政敌首脑人物、被他的怀柔术匆匆封为总理王大臣的允禩,偶尔来养心殿“请旨”,看到这首“归隐诗”后,冲他的兄弟们说道:

“老四真蠢,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都忘了。他要没有久蓄窃居皇位的野心,何必把那样的打油诗写出来,还堂堂正正挂在皇阿玛的条幅旁?”

此事,后来成了老三、老八、老九、老十兄弟们中间传扬开的笑话,这诗也就传扬开了。这几个兄弟也就依样画葫芦学雍正的“韬晦”,象乌龟暂时把头缩了起来,等待时机,以便东山再起。雍正错以为自己软硬兼施的表演和粉饰,已经把皇兄皇弟制服得服服帖帖,可以高枕无忧了。故此他的心情越来越好……

雍正现年四十五岁,正值年富力强,身体壮实,精力自然充沛。他怡然自得翻身起来,走出暖阁,正好隆科多手里捧着个黄绢包走进了东配殿,便笑道:

“老隆,你拿来了?”

隆科多立即上前打千,举了一下手里的黄绢包道:

“臣给万岁送雍正钱的样钱来了。”

“啊,”雍正心里高兴。雍正铸钱就要流通海内,加上恩科一开,二十多天后举行了登基大典,就要改年号为“雍正”,新的雍正时代真正开始了。他没去接隆科多手里的样钱,却对李德全道:“叫张廷玉和马齐过来!”

李德全刚答应一声,隆科多连忙赔笑道:“回主子话,马齐已经退朝,张廷玉正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州县官,说着就来见主子。”

雍正这才接过隆科多手里沉甸甸的钱包,搁在案上,他一边解开绢包捡看铸钱,一边跟隆科多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这次引见的州县官共有多少名?”

“二十七名。廷玉正跟他们讲引见仪注,不过应景的事儿……”

“哦?应景的事儿,你这么看?”

“嘿嘿……”隆科多瞠目,以笑掩饰。

“你是贵胄,又是行伍出身,说错了朕不责怪你。”雍正却一板正经,“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州县官虽小,却是亲民要官,是朝廷的耳目。庙堂旨意要达布四海,都靠这些州县小官民吏,坐朝廷的人可千万不能小视他们。”

隆科多连连称是,张廷玉抱着一迭奏折,后面跟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张廷玉正要行礼,雍正摆手道:

“不用了,进来吧。”他手里拨弄着铸钱,“哎,怎么瞧着这三种钱的成色不一样?”

张廷玉放下手中奏折,跟隆科多一道围了过来。刚铸出来的“雍正”铜哥儿锃光闪亮,共分三串,雍正指指第一串,又指着第三串,黠问道:

“尚且,这第三串的钱,字画也不及第一串清楚。”

“唔,”隆科多松了一口气,解释,“皇上,不光第三串,就是第二串也不及第一串,因为三种钱不是用一个模具。第一种叫‘祖钱’,是铸来存御档的;用祖钱压出模具,出来第二种,叫‘母’钱,再用母钱模具大量铸印,出来第三种‘子钱’,这才是通行天下的钱了。如此反复两次,子钱字画成色自然不及祖钱了。”

“想不到你一个丘八还通钱法,”隆科多说得头头是道,雍正笑了笑,忽又问,“哎,那个孙嘉淦,跟户部尚书大吵大闹,也是因字画不清?”

隆科多不知道这事首尾,张廷玉代他回答道:

“不为字画不清,而是为铸钱用铝铜比例。孙嘉淦是户部云贵司主事,他上了一个条陈要户部尚书代呈御览。尚书说他多事,他不服,两人在户部大堂顶嘴,尚书的脾气万岁也知道,掌了他一嘴,事情就闹大了。”

“两个人都是混仗!”雍正盯着铸钱呆想了一阵,突然改变主意问道,“姓孙的发落没有?”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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