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国舅改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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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飞奔,一刹时出了西便门。捧着小金匮的隆科多,旁边还坐了一个瘦小老头,这是雍王府特意差心腹找来的一个老锁匠。隆科多是胤祯生母乌雅氏的兄弟,是雍亲王的舅舅,他与佟国维表面分道扬镳,其实叔侄之间早有契约,各辅一主——佟国维辅胤禩,隆科多辅胤祯,谁登基佟氏一门都有依靠。现在小金匮里的诏书,像一把火烧灼着隆科多,究竟是谁,这等于是一场赌赙。谁赢了谁坐江山,谁输了谁进宗人府,能坐一辈子冷板凳还算好,要不就人头落地。隆科多顾不得另一把金钥匙的掌握者、另一位顾命大臣张廷玉看出蛛丝马迹,他什么都不顾了,颤着嗓子对身边的老锁匠说道:

“快把金匮打开!”

说罢,他把他掌握的金钥匙插进锁孔。金锁毫无动静。老锁匠拿一根小铁丝,在另一个锁孔里撬了撬,咔嚓一声,锁盖弹开了。隆科多逼不及待地扳开匮盖,拿出镶金边的黄绢展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上面朱笔写着:

朕爱其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皇位十四子

钦此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谷旦

隆科多从怀里掏出一支朱笔,在小朱砂盒子里濡湿,就在颠簸起伏厚幕遮盖的车箱里,将黄绢垫在金匮盖板上,手捉朱笔拼声敛气,在诏书的“十四子”的“十”字上,轻轻加上一横,一勾。然后捧在手上,嘬着嘴吹干。兀自狞笑着冲老锁匠说道:

“老家伙,看不出吧!”

老锁匠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他是唯一一个看到过篡改康熙爷传位诏书的见证人,自然知道他身处险境,正想如何脱身。隆科多已把诏书按原样折迭好,放进金匮,将盖板盖好,可是锁盖压了下去,又弹了上来,怎么也锁不好了。他拿那把钥匙旋了好一会,无济于事。遂对老锁匠说道:

“你把锁复原,军爷留你一条性命。否则——”

老锁匠两手发弹,用小铁丝捅了好一阵,也没把锁复原。隆科多急得满头大汗,冲驾车的车夫大吼一声:

“慢!放慢——别颠死你爷了。”

后面李德全、邢年那辆车跟了上来,隆科多从帘幕缝里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们的车走头。刚到一片荒野树林,太监车冲向前了,就在这时,听得弹簧咔嚓一响,小锁复了。隆科多垂着的心落了地,抽出腰间佩剑,举了起来,对老锁匠冷冷地说道:

“别怪军爷无情!新皇帝登基,会赐恩抚慰你的后人的!”唰地一声,把老锁匠的头削了下来,甩进树林。同一时候,马车嘎地停住,前面一辆同一模样,同一蓝围幕的长车正好停在那儿。隆科多抱着小金匮,跳上那辆车。

车夫嘎嘎嘎打着响鞭,一眨眼超过了前面的车……

差不多也就在同一时候,十三爷胤祥握着“如朕亲临”的令牌,领着十七爷胤礼和倒戈的鄂伦岱,后面跟着几十骑王府亲兵,风驰电掣朝丰台大营狂奔疾走而来。鄂伦岱从西宁领十四爷胤禵之命,来京师打探消息,却被同母兄弟的胤祯策反过来。康熙召胤禵回京面君的谕旨,也就被胤祯压下,他怕老十四回来捣乱,连张廷玉都蒙在鼓里。

雪原上数十骑如一支黑箭,射到了丰台镇前。胤祥收缰一望,散布在镇子四周的黑压压一大片军营,阴森森,黑沉沉,毫无动静。胤祥将手中鞭子一挥,说道:“太监们进去通报,就说十七爷和侍卫鄂伦岱前来劳军!”

丰台将军成文运,刚刚接到八爷派线人传来口谕,命他率全军至畅春园勤王护驾,他已把文武将佐传到中营,却迟迟不敢下令。圣上在那儿,朝廷文武百官大都在畅春园,若问起勤哪家子王,护哪家子驾,该怎么对答?九门提督近在尺咫,若抢先把阿哥们掳走进城,三万人马师出无名,困于冰天雪地的坚之下,只需张廷玉登城一呼,自己立即就得碎尸万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厅里几十个游击千总,被主将传来,却又迟迟不发令,早等得一肚子怒火。正在焦躁,忽见十三爷胤祥头戴薰貂金龙二层冠,身着五爪金龙团龙褂,脚蹬鹿皮皂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众人不禁一愣。这些人多半都是胤祥掌管吏部时遴选出来的军官,见了恩主,扑嗵扑嗵跪了一地。胤祥心想十七爷和鄂伦岱已缠住了成文运,便脸带微笑道:

“胤祥刚出来,就奉圣命来丰台大营处置军务,”他目光扫视着众人,“众将听宣!”

话音未落,成文运气势汹汹跑了进来,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胤礼和鄂伦岱。成文运与胤禩关系陷得太深,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一见十三爷出现在大营,立即紧张得结巴道:

“十,十三爷,您,您这是?”

“喏!没见圣上的令牌么?”胤祥正色一呼,“我此刻是代天行令!来呀,解除成文运的将军、武器!”

成文运猛地一愣,想想不能束手就擒,苍白着脸挥手道:

“十三爷在宗人府犯了痰壅,丰台大营听命八阿哥,都给我回去听令!”

众人都被吓呆了,泥塑木雕跪着不动。

“鄂伦岱!”胤祥大吼一声,“把抗旨的成文运给我宰了!”

“扎!”

鄂伦岱“噌”地一声抽出剑来,从成文运胸膛一剑直插进去,顿时血如泉涌。成文运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鄂伦岱抽出剑在皮靴上擦了擦,笑道:

“奴才原本瞎了眼。瞧,跟着十三爷办事多痛快!”

外面的事已尘埃落定,隆科多与李德全、邢年也已到达畅春园。风风火火走进穷庐,隆科多带雪的马剌叽嘎叽嘎踏得地板作响。他扫了阿哥们一眼,走进康熙箦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缓缓将小金匮搁在兀案上。装模作样从腰间掏摸了老半天,掏出那把刚用过的小金匙,对张廷玉说了声:

“老臣相,还是你先用钥匙吧!”

“将军先用。”

“臣相先用。”

两人正在谦让,十三爷胤祥一股旋风般刮了进来,在阿哥们旁边跪下。

两位顾命大臣同时用钥匙,小金匮咔嚓一响,打开了。张廷玉拿出传位遗诏,看了一看,顿时唬得心里一跳:在“传位十四阿哥”的“十”字上,横添一笔,一勾,变成了“传位于四阿哥”。朱笔笔迹未干犹自可,也许常人难以发现,可他天天见惯康熙御批的人,怎能分辨不出康熙的御笔和作假者的涂鸦呢?篡改遗诏,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如此造次?他偷觑隆科多一眼,隆科多也正脸红脸紫瞅着他。他并不怕隆科多,他手里还攥着康熙赐死的手谕呢!可明明两把金钥匙,他怎么打开小金匮,还用朱笔改了字呢?这决不是隆科多一人能办到的。刚才四爷胤祯来迟,几乎可以肯定是与胤祯、胤祥联手了。这个隆科多改换门庭投了新主,把康熙爷都不放在眼里了。想到胤祯的凶残狠毒,张廷玉两腿有些微微发抖了。立即镇定下来,仿佛什么破绽也没发现,不露声色,稳稳重重地把遗诏递给隆科多,说道:“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达大行皇帝传位遗诏!”

跪在地上的阿哥们,身子都猛地一抖,一颤,有的紧张得就要晕倒。此刻,胤祥已定下主意,装作无意间向门口靠近半步。只要旨意不是胤祯承位,他立即要保护胤祯,夺路杀出畅春园!

隆科多胸有成竹,避开胤禩、胤禟、胤祉等人兴奋、疯狂的目光,徐徐展旨,朗声读道:

朕爱其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皇位于四子

钦此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谷旦

没有人应声,仿佛天地万物在一瞬间全凝固了。只听得外面沙沙沙沙雪粒子打在屋瓦上、地面上、枯树上的声音。张廷玉外表僵直内心却地震、火山、海啸般在激烈冲撞燃烧澎湃斗争着。他知道在康熙众多皇子中,最有人缘的是八皇子胤禩,最有学识的是三皇子胤祉,最富军事才干的是十四皇子胤禵,最仁慈多艺的是原太子胤礽,而最凶残干练的就是四皇子胤祯了。原来老臣中多半都偏向胤礽,因他被兄弟们盅惑乱宫,被康熙一废再废,连带争谏复立的人都杀的杀,关的关,贬的贬,难成气候了。后来百官又闹哄哄立胤禩,因胤禩生母不得康熙欢心,由母及子对胤禩深怀成见,将胤禩幽禁宗人府,对“八爷党”大加打杀。没想到,在剩下可供选择的三个皇子中,康熙最终选了胤禵。

张廷玉揣摸康熙的心思,大概因为近年西北边境不靖,康熙选择胤禵希望他以武力最终一统边陲,最造太平盛世。这样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比暴虐的胤祯要好。谁知康熙深谋远虑,筹划得滴水不漏,最后却阴差阳错,召胤禵回京面圣的谕旨被扣,使胤祯和隆科多赢得了时间。现在遗诏已经宣读,倒行逆施硬塞给大清亿兆臣民一个凶狠的新皇帝,一切都成定局。再要更改,便意味着一场厮杀,千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怎么办,张廷玉从大局,从庶民百姓生死忧戚考虑,也只能将错就错,违心地辅佐新君了。朱子曰:“治乱系于宰相。”他也就尽一个宰相、一个臣子的所能,使新皇帝在新朝多多体恤庶民,不滥杀无辜不兴冤案,延续康熙朝的太平盛世,也就阿弥陀佛了。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过了老半晌,胤禟着了魔似地咕咕哝哝一声:

“这就奇了,皇上明明有意传位给十四阿哥,怎么就传给了老四呢?”

胤禩愤怒得眼中冒火,额上青筋蹦跳。狠狠盯着隆科多,吞了好一阵唾沫,终于说道:“隆科多舅爷,若有矫旨,天诛地灭!你能否将遗诏当众展示给兄弟们看看?”

“当然可以!”隆科多把遗诏斜对着众皇子,晃了一晃,“你们可仔细看清啊。”

“谢恩!谢皇阿玛隆恩,为天下臣民选了个好皇帝!”胤祥第一个山呼海啸,磕头磕得额头发青。接着胤祹、胤恒等几个小阿哥也跟着叩头奉旨。胤祉回头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胤祯,心知如不再吱声,后果不堪设想,忙也叩头道:“臣胤祉谨遵父皇遗命!”

隆科多一手紧捂着砍老锁匠血迹未干的剑柄,走到直挺挺跪着一声不吭的胤禩、胤禟、胤礻我身边,冷冷地问:

“你们三个阿哥,不想奉诏吗?”

“不是不奉诏,”胤禩的目光骨碌碌转了一圈,找了个理由强自镇定地说道,“十七阿哥胤礼还没来,是否把他找来好一起听旨?”

胤祥咧嘴一笑,嘲弄地说:

“十七阿哥奉圣命统帅丰台营三万兵马,在园子外宿卫!”

至此,胤祯方知大事已经成功,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几乎瘫软在地上,就势伏地抢天撞地悲恸地哭道:

“万岁啊万岁!您在位六十一年,吃……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做儿子的还要让您呕气……您驾鹤归天,为什么要我来当这个大任啊……阿玛呀……”

“万岁!”张廷玉和隆科多、李德全和邢年,不约而同奔了过来,扶起哀哀痛哭的新皇帝胤祯。张廷玉一边挪椅子请他坐下,一边劝慰说:

“此乃大行皇帝深谋远虑,授您帝位,您千万不可推辞了。现在,宜先定大事,方可筹办一应丧仪。”

因仍有三个兄弟没有明示奉旨,胤祯兀自还在掩面哭泣假意推辞。张廷玉心知肚明,那遗诏上做的手脚,没有胤祯参预,隆科多独自是断断不敢行事的。他不再犹豫,到了这一步只能忠心事主。遂顺着新皇帝虚意推辞的心思,震震袍冠,冲众人委婉说道: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遗诏,下有群臣拥戴,万岁何得再辞?”他将胤祯的坐椅挪了挪,让其正对着跪地的阿哥们,转过身与隆科多一同跪了下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参见万岁爷,行三跪九拜礼!”

急得抓耳挠腮的胤祥就要说这些话了,现在由顾命大 臣张廷玉说了出来,自然比他说胜过十倍。他带头一声高呼:

“万岁——!”

接着在寝宫侍候着的所有侍卫、太监、太医、宫女,全都跪了下去,齐声呼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阿哥无一遗漏,总算全都叫出了口。

胤祯用感激的目光望了张廷玉一眼,迅速结束了他虚与委蛇的推辞。立即以新皇上的身份站了起来,微笑地向众兄弟抬了抬手,用使人感动的语调说道:

“兄弟们起来!”干戈化玉帛,他甚至用温和的目光瞅着胤禩、胤禟、胤礻我等几个兄弟,只要承认他,让他做皇帝,他此时此刻可以答应给他们更大的官做。他收回目光,拭去脸上的泪珠,仍然以悲天怜人的口气说道,“没想到父皇骤然驾崩,更没想到父皇把这样一个重担交付给朕。既然到了这一步,朕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胤禩心里像有一百条毒蛇咬着似地想:还未登基就一连说了两个“朕”,还要说他不想干,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那个“朕”却还兀自在说:

“目下百事待理,一时还想不出个头绪。朕想,如今上书房人手少,得增补几个。外头的人朕还不熟,只好请三哥、八弟进来帮着料理。就请八弟做上书房总理王大臣吧!里头有你们几个,京师防务暂由十三弟维持。咱们先把 大行皇帝的庙号确定下来,接着再接见园里的大臣——十三弟,你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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