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磨损心中万古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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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咧嘴一笑,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舟子老汉。

两人一起乘坐小舟,泛海而游,很快就赶上桂花岛,停船靠岸,桂夫人独自站在渡口,满脸歉意,对陈平安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向范氏祠堂禀明清楚,陈公子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陈平安笑意苦涩,摇头道:“自救而已。”

桂夫人无言以对,叹了口气,与一老一少并肩走上桂花岛山巅。

老舟子需要静养,与陈平安告别,去了自己住处,陈平安跟桂夫人一起走到了圭脉小院,桂夫人犹豫了一下,解释道:“马致在先前守护桂花岛的大战之中,身先士卒,所以也受了伤,近期可能无法陪你试剑了,让我捎话,希望陈公子见谅。”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是马前辈养伤要紧。”

桂夫人有些无奈,“如今桂花岛形势有些微妙,我实在不放心外人进入这座院子,哪怕是金粟都不妥,如果陈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负责圭脉小院的饮食起居。”

陈平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只需要像先前那样,送来一日三餐就行了,如果不是这边没有灶房,我其实都可以自己烧饭做菜。”

桂夫人笑着告辞,“诸多事务,需要解决,陈公子你好好休息,有事直接吩咐我便是,院子附近,会有一位桂花小娘专门等候公子。”

陈平安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开始闭目养神。

很快有人敲门,是一位桂花小娘在门外柔声道:“陈公子,有两位来自皑皑洲的客人,见与不见,桂夫人先前说只看公子的意思。”

陈平安起身去开门,除了桂花岛少女,还有一位满脸笑意的绿衣少年,一位脸色肃穆的白发老妪。

那少年开门见山道:“恩人,我叫刘幽州,来自最北边的皑皑洲,我就不进院子打搅你清修了,只是过来当面跟你道谢的。”

陈平安笑道:“好的。”

然后两两无言。

竹衣少年是满脸好奇打量着陈平安,陈平安是想着少年什么时候走。

老妪打破沉默,“先前那条金袍恶蛟两次对你出剑,一次是太过出人意料,我挡不住,之后一次还是我挡不住,除非我豁出性命,可是我这趟出门,需要照顾我家少爷,所以这件事,少爷需要跟你道谢,我这个糟老婆子,则是需要跟你道歉。”

陈平安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心领了!”

老妪点点头,有了些笑意,“公子仁义,以后若是去了皑皑洲,一定要来咱们刘家做客。”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老妪带着身穿竹衣“避暑”的刘姓少年,告辞离去。

两人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擦肩而过,她与陈平安对视后,笑道:“原来是你。”

陈平安有些莫名其妙,所幸那名女子已经转身离开。

陈平安这才能够转身走向院子,突然停步转头对那位惴惴不安的桂花小娘微笑道:“麻烦姑娘,之后如果还有人找我,就帮我挡下来吧。”

桂花小娘使劲点头。

之后两天,陈平安破天荒没有练拳练剑,只是翻出那些书籍和竹简,晒着太阳看着上边的内容。

深夜时分,已经躺在床上的陈平安睁开眼,起床走出屋子,一跃来到屋了,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如果不是熬着想要见师父一面,早就坚持不到今天了。而且有些事情,你说与不说,其实差不太多了,我当时就在你身边,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来骗你的酒话了?”

陈平安指了指天上,“我以前在家乡遇到过一位年轻道长,当时关系还挺好的,就是那个陆沉。之前那场大战,他算计了我两次,也有可能是三次。我只说我确定的两次,一次是我‘福至心灵’,写不出雨师二字,便干脆一发狠写了陆沉。第二次是我在独自一人面对金袍老蛟的时候,我当时……”

陈平安把养剑葫搁放在肚子上,双手放在脑袋下边当枕头,“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所有人的心境、心湖和心声,我都看到了、听到了。就像老前辈你说的那样,升米恩斗米仇,我当时发现十之八九的桂花岛乘客,是冷漠麻木,或是幸灾乐祸,甚至是仿佛恨不得我死在当场,当然还有很多的嫉妒……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刚才老前辈你说了,这里是桂花岛,都是生意人,而且人人都想活着,我回头一想,对啊,我长这么大,就是靠想要活着,才能走到今天的。”

陈平安咧嘴而笑,“我有个朋友,是一名剑客,很了不起。陆沉算计我,我就坑他,故意要他帮我转告遗言,陆沉要么不顾面子假装没听到,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转告我那个朋友,然后被我朋友揍一顿,一想到这个场景,我当时就没那么怕死了。”

有些事情,陈平安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因为涉及到齐先生。

齐先生要他不管如何,都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

但是当时,陈平安对这个世界,只有失望。

恐怕这就是陆沉真正的算计,至于具体涉及到什么,陈平安只有一种模糊的直觉。

此刻躺在屋得很有嚼头,用来下酒正好,两坛不太够。

————

养剑葫内,飞剑十五内。

有一本老酒鬼赠送给陈平安的一部儒家入门典籍,那些粗浅文字开始自己游走起来。

最后扉页上,出现了一列列崭新文字。

顺序。第一篇,分先后。第二篇,审大小。第三篇,定善恶。第四篇,知行合一。

在南婆娑洲一条大河之畔,一块大石崖上,两位儒衫老人并肩而立,一人肩挑明月,一人手持圆日。

那个手掌左右晃动、转动一轮小小圆日的穷酸老儒,笑眯眯道:“陈淳安,你觉得我收取的这个关门弟子,善不善?”

肩上有一轮袖珍圆月的儒雅文士,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附和。

寒酸老儒只好自问自答,“善,我看很善嘛。”

旁边老人淡然道:“反正你脸皮厚,你说什么都行。你如今成天嘴上‘善善善’的,合适吗?难道你已经认输了?觉得自己是错的,我家先生是对的?”

穷酸老秀才摇头笑道:“唉,陈淳安啊,为何如此,陈平安不是已经回答你了吗?同样是姓陈,你的本事自然是要暂时高出一点点,可这悟性嘛,算了,不说不说,真是说出口就要没朋友了。”

儒雅老人冷笑道:“我陈淳安跟你文圣,可从来不是朋友。”

老秀才一脸深以为然,点头道:“对,差了辈分不说,学问悬殊得厉害,正如那舟子所说,还是要一点脸皮的。”

正是颍阴陈氏家主的老人,“有话直说。”

老秀才伸手递出那轮圆日,不再开玩笑,语气有些沉重,“希望可以晚一点看到你出手,越晚越好。”

陈淳安收起圆日,悬停在一肩之上,于是日月同辉,老人平静道:“都一样。”

老秀才唏嘘道:“读书人,都一样。”

————

青冥天下,一座天下中枢重地的那座白玉京顶楼。

一位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士,竟然一手负后,一手掌向上摊开,低头凝视掌心,慢悠悠行走在白玉莹莹的危耸栏杆上。

栏杆下的廊道之中,站着两位飞升境的道家仙人,屏气凝神,毕恭毕敬,绝不敢开口惊扰掌教的神游天外。

年轻道人收起手,哀叹着死了算数,身体向外一歪斜,就那么坠入白玉京外的涛涛云海,笔直坠落。

两位飞升境仙人纹丝不动,相视一笑,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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