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众阿哥蠢蠢欲动(1 / 2)

加入书签

张廷玉的引咎辞职,或者说引嫌回避,与其说是大弟张廷璐的科案迫使他作出如此选择,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明智的韬晦,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自从那晚廷璐离开他之前,在他疑惑的严词追问下,他终于承认三阿哥弘时,曾向他透露过皇帝御封试题,并让他为弘时招呼的三名举子开“方便之门”。至此,张廷玉已一目了然。

伯伦酒楼卖试题,完全可以肯定是弘时在养心殿偷阅了父皇金匮内的试题后,密传出去的。而贡院和伯伦酒楼,由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鬼难缠”的家伙插上一手,弘时迟早都是要被捅出来的。雍正面临的将是没完没了的兄弟之争和三个皇子的“太子之争”双重搏杀,未来朝局将如何发展,连两朝老相的张廷玉也捉摸不准。这是康熙朝皇子之争的继续,比“国储”之争将更复杂,更尖锐,更是你死我活。何况自己的亲弟卷入其中,此时此刻,张廷玉急流勇退袖手旁观,认准了砝码将倾向哪一边,再确定自己的处世立朝策略,当然是最世故老道的选择了。

李绂接到圣旨,去吏部交了差使,打轿来朝阳门外的廉亲王府听训。自从两朝宰相张廷玉辞职,廉亲王允禩一时权倾朝野。如今既是上书房首席王大臣,又兼管礼、吏、户、工四部,李绂点了顺天府学差,是礼部头号要差,不去见兼礼部尚书的允禩是说不过去的。在京城,廉亲王府是仅次于怡亲王府的大府宅,巍峨矗立的殿宇,汉白玉八层石阶,三楹倒厦朱漆大门,李绂下了轿,通报了姓名,中年太监何柱儿将他领了进去。正要进二门,却见允祥、允禵兄弟二人从二门穿堂联袂而出。允祥远远地拍手笑道:

“啊,咱们的新任大主考来了!刚才在皇上那儿,马齐还说历来顺天府主考都是两人,现在一个李绂,似不合体例。你看皇上怎么说?他说要贪,十个主考也一样。朕这次就用李绂一人,他未及第朕就知道,是个正派人,文章人品都不赖。好好做,皇上赏识着你呢!”

李绂早认识豪侠仗义的十三爷允祥,却无缘见识曾是大将军王的允禵。允禵经过老皇宴驾、新皇登基的一场急风暴雨,早已心灰意冷。李绂一板正经向二王爷请过安,说了几句得体的话,倒弄得允祥尴尬地一笑道:

“你去吧,我和十四爷还要去兵部。”

说罢二人自去了。李绂这才跟着何柱儿踅过月门洞,进了西花厅。但见回廊曲折,秀阁参差,来往肃立的,尽是妙龄俊女,佣妇丫头。抬头来到“逸志轩”,只见窗外水榭亭阁,窗内满屋书架,点缀些珍宝古玩。

李绂十年寒窗,哪见过如此华景?不觉暗自嗟呀,意兴顿灭。

“是李学政吗?不须报名,请进来!”

“臣李绂!”李绂答应一声,趋步进来行礼,“给八爷请安。”允禩身旁的雕花褡袱太师椅上,还坐着九爷允禟,另有一人旁若无人在看书,还有一巡抚穿戴的外官。李绂中进士虽有五年,但一直在京城埋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官场十分陌生。允禩素有贤王之誉,他礼贤下士地对李绂一一介绍说:

“这是九爷,这是十爷,这位嘛……是当朝大红人、山东布政使李卫。你暂且坐坐,和李卫说完谳狱之事,接着就谈你的差使。”他回过头对李卫说,“刚才讲了,本不打算留你在京的。但诺敏一案,牵扯山西通省官员;科场一案,明面上是二十名官吏,但里头不知要牵扯上什么皇亲贵胄,现在张廷玉引嫌回避了。算起来,开国快八十年,还没出现过这么大的惊天大案。马齐一人忙不过来,一个图理深,一个你,不得已而留了下来。谁不知你李卫是天下第一谳案能吏现世包公?你不必推辞!”

“在皇上那儿,我已推辞过了!”李卫却郎不郎秀不秀地道,“王爷知道,山东那贼地方,这十年没了于成龙,都成了强盗世界,响马乾坤。饥民造反,占山为王,有个铁冠道人联络江湖武林高手甘凤池、吕四娘一干人,交会各路人 马,蠢蠢欲动。真个是‘坑灰未冷山东乱’——京师这案子再难缠,总还可以从容办嘛……”

“李卫,你不必窝火!”允禩知道李卫是雍正藩邸门人,说话没有分寸,也不放在心里,倒笑道,“留你在京不是我的主意,是马齐请旨留你的。山东的差事我心里有数,已经着人先去抵挡一阵子,你手下的吴瞎子不也去了嘛!你是 个精明透顶的人,响鼓不用重锤,难道不知道马齐为什么要留你?有些事捅破了不好,是吗?”

李绂原也纳闷: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部人马,外加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马齐为主,上头有允禩坐纛,还问不清两个案子?经这么一提醒,仿佛大悟:诺敏是马齐的门生,杨名时是刑部尚书赵申乔的门生,马齐和张廷玉是多年同事,张廷璐偏又是张廷玉的弟弟,十八房考官与承审官非同年即故友,公堂相对,生死攸关,更何况还搅着隆科多与马齐、张廷玉多年恩怨,上朔至康熙四十七年隆科多一家与十三爷允祥的宿仇……在此生死决战之时,谁不想多拉一个垫背的呢?

李卫不再说什么,答应到任。但到站起身告辞,却又满嘴发臭地道:“这两个案子弄不好,案犯审了主审都是有的,一根蜡烛两头点,怎么周全?拔我毬毛栽别人胡子,嘿嘿——”他走到正襟危坐的李绂跟前,拍拍他脑袋,道,“喂,一个宗的,该你了!”

“什么一个宗的?”李绂对叫化子出身的李卫根本瞧不起,见他如此放肆,发作道,“我是江西李,你是江南李,怎么会是‘一个宗’的?”

“咱老子姓李,你也姓李,咱两个联了宗吧!没听过张献忠祭张飞庙吗?”李卫说着一揖,大笑着去了。

李绂去见八爷允禩,本来就是纯系官场礼节性的走走过场。他一个素以道学为本、儒宗自居的斯文人,被“一个宗”的李卫嘲弄一番走了,心里不悦;再加上允禩是当今皇上所忌所防的“八爷党”头目,在这里刚好又碰上九爷、十爷几个党伐重要人物,他办的是皇帝的钦差,何必跟阿哥沾在一起,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臊。故“聆听”了八爷训示,他便走了,八爷留饭他也谢了。

允禟见李绂辞了出去,起身说道:

“此人才学卓绝,良心也不坏,八哥你怎么尽对这个李绂打官腔?”

说话间十四哥允禵挑帘进来,接过九爷的话道:

“刚才见李绂出去,八哥,这个人如何?”

允禩这才端着一幅军师派头,缓缓走到窗边,顺手抓了一把鱼饵朝下面池塘撒去,拍拍手道:“李绂不是咱这池中之物。你们留心没有?书房中摆着这些个珠玉古董,李卫进来看了这个看那个,啧啧称羡却又一一放下;而李绂却是目不斜视,自始至终正襟危坐,这种人不为物欲所诱,用的是克制功夫。这种假道学,收 过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要说用人,我们都不如老四。”允禟指着搁在地上还在弹跳的一袋鱼,吩咐太监,“把鱼整治了给爷下酒——看看刚才的李卫就知道,一个叫化子被他**成了伟器,现世包公。咳,咱们……八哥,**不了,可以挖墙脚。把别人的人挖过来。”

允礻我哈哈大笑道:

“九哥想法不错,可人家的人,那么容易挖得到吗?”

“今儿好彩头,”允禟洋洋得意地说,“我就给八哥挖来了一条大鱼,大有用场的一尊恶神。”

“谁?”允礻我、允禵不约而同地问。

“猜猜看!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允禩眉头一皱,又一展,忽地精神一振地道:“莫不是隆科多?”允禟并不答话,只是一股劲儿傻笑。允礻我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黠问:

“隆科多会来投靠咱们——在哪里?快去见见!”

“先别忙,我已把隆科多带来八哥府上。”允禟诡秘地说道,“不过八哥、十弟你们暂不出面,由我和老十四先去,红脸白脸,把这条刚上钩的鱼捉到瓮中再说。”

“这样甚好!这样好。”允禩在书房来回踱着,满脸红光。他知道现在是向老四挑战的最佳时刻:在上书房把持实权的张廷玉,因科案弄得马背上放屁——两不分明,乖乖地溜了;山西诺敏一案,一箭双雕——封了马齐的嘴又扫了年羹尧的脸;科场舞弊案说不定还要牵出老四的三个儿子,如果再把隆科多弄到手,朝廷不就全在他“八爷党”控制之下了?他兴奋地一摆手,“你们去吧!”

允禟、允禵兄弟二人出了书房,绕过垂柳烟花的池塘,来到一水榭楼台下边,听楼上急管繁弦,如泣如诉。一女子的清脆嗓音正随琵琶声一起唱道:

纸醉金迷地,

风柔月中天。

胜地当佳节,

楼阁重开筵。

旧事兴衰怨,

小女唱续篇。

满堂循吏贵,

烟花泪涟涟。

妾身本朝露,

日出化灰烟。

……

允禵一脚踏进楼去,拊掌大笑道:

“好一个巫山云雨,譬如朝露啊!老隆,听得入神了吗?”

隆科多猛一见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王允禵,走了进来,吓得身子一抖,接着又见 九爷也站在跟前,忙跳起身向前一曲,打着千儿道:

“给二位爷请安了。”

“哎哟不敢当,”允禵忙双手搀起,仍是打趣说,“你是正宗国舅,托孤大臣,见天子尚且剑履不解之人,我们二个小兄弟哪敢受舅低频大礼?快坐快坐。”

允禟早已大大咧咧坐了首位,也不看隆科多一眼,头一摆冲两厢女子吩咐:

“你们下去!”

隆科多见九爷不阴不阳,爱理不理坐在那儿,十四爷也放下脸来入了坐,心上忐忑不安地问道: “八爷呢?不是说八爷找我有事?”

两个阿哥都故意不答话,只有墙角自鸣钟咔嚓咔嚓响个不停,越发显得这静寂中有无形的一种压力,朝隆科多头上袭来。允禵故意叮铃铛锒把茶杯碰得杯盖响了一阵,喝了口茶,把杯子朝茶兀上重重一放,目光陡地一变,像刀片冷冷地盯着隆科多道:

“舅舅,知道今天请你来为了何事吗?”

“知道,”隆科多被两兄弟的作派吓懵了,忙回答,“是九爷府里太监传臣来八爷府,说要议选秀女之事。”

“内务府如今是十三爷管着,八爷根本没闲心管哪种**鸟事,”允禵连珠炮似轰了过去,“是九爷和我,特地借八爷这块宝地,来与老隆谈谈,谈得好握手言和,大家都好;谈不拢吧,那也没什么,走着瞧!”

隆科多的头轰隆一声炸了一下,毕竟他也是行伍出身的老麻雀,蓦地发出一声鸷鸟般剌耳尖笑声:“十四爷真能开玩笑!咱们佟家历来与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来往密切,远日无仇,近日无冤,早已荣辱与共,何来‘言和’一说?”

说罢站起身来一揖,又道:“若无正经事,臣走了。”

允禵刚来个下马威,就见老奸巨猾的隆科多要溜号,忙上前拦阻。

允禟却将他一拨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十四弟你别拦。舅舅现在正心急火燎要去李卫那儿打点科场官司,让他去!”

隆科多刚迈出的腿在原地钉住了,竟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允禟却“叭”地打燃火媒子,兀自抽着水烟,把烟仓里的水捣鼓得嗬罗嗬罗响着道:

“舅舅和十八府考官里那姓钱的做的什么交易,瞒得了人能瞒得过天?一甲十名里头你就包揽了四名,你是有本事啊!不过……”

允禟越是引而不发,隆科多越是感到大难临头。这些阿哥神通如此广大,令他汗颜。转念一想,再来蹚八爷党这汪浑水更是了不得,他复又坐下,定了定神道:

“九爷说的不错,但你别忘了,所说四个一甲进士,一个是十爷说的,一个是八爷府何总管亲戚,一个是年羹尧的面子……爷体谅,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啊,你隆科多这么干净?”允禟冷笑一声,露出狰狞面貌尖着嗓子说道,“年羹尧那奴才不说他,就说八爷、十爷的龙子凤孙,要想做官,还用得着科场要你做手脚?你凭白诬陷亲王贝子,你有什么证据?这些也许还扳不倒你这个托孤大臣,嘿嘿——”又一声刀子般的冷笑,那尖哑的嗓音像子弹射了过来,“我且问你,佟国维是怎么死的?谁下的毒手,又因何下毒手?嗯?你怎么不回答?你的手抖什么?你的脸色怎么变得像死人一样了?你做贼心虚了吧!嘻嘻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隔墙有耳,皇天有眼,你能躲过谁?嗯?……”

仿佛晴空霹雳,天塌地陷,隆科多顿时几无人色,汗透重衣,唿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丢魂失魄地喃喃道: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