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国祸家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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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的头一个晚上,张廷玉躺在自家的暖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夫人王氏身子不适,这晚是二奶奶紫桐侍候着入寝。紫桐做了三品淑人,却仍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少妇。况且入纳也多年了,也没见怀个张家的一星半点瓜蒂,她恨不得老爷一回府,就跟她痛痛快快作爱一场。她不相信自己不能生育,而是怀疑老爷每次都是疲劳体乏匆匆应付了事,没认真来过一回。紫桐这一夜又落空了,老爷离家一去两三个月,帮他脱了袍褂躺到床上,竟像抽出了精血的空皮囊,懒洋洋愁眉苦脸,一会儿瞪着眼,一会儿佯闭着眼,抽声叹气。她百般温柔地抚摸他,挑逗他。他倒像个泥塑木雕,冷冷冰冰一点反应也没有。紫桐偷偷拭泪,心想,是不是老爷在皇上身边陪驾,皇上赏了他一个什么美女,在外头作爱风流够了?家花没有野花香,回来连她年轻貌美的二奶也没兴致动一动了?

“老爷,您陪驾皇上辛苦了。”

“嗯……”

“皇上这次都带去些什么人?”

“皇子阿哥、后宫嫔妃全去了……”他不安地转动一下身子,把背对着她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万岁把嫔妃全都打发回京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到的是嫔妃中的争风吃醋,“是不是有某个美人出了事?皇帝嫔妃那么多,美女如云,他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一个宫妃一年半载也轮不上一回,也难免不出事……”

“哦,哦……你说什么?”张廷玉突然昂起头来。自从康熙在承德降旨,要废黜太子胤礽,他就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究竟太子出了什么事,惹得皇上动了天怒!要说所谓“太子手谕”调兵进园子,康熙明明知道不是胤礽干的,那皇上为什么还要移驾布尔哈苏台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呢?真怕皇子造反,演出逼宫戏吗?真有皇子逼宫,在布尔哈苏台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不是更容易得手吗?那皇上为何还要选择去那种地方?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后宫发生了某种秘不可见天的事,康熙震怒之余把侍驾人等带往荒漠,既可使丑闻秘而不宣,又可让他有足够时间考虑到底如何处置胤礽。

紫桐无意中一句话突然使他茅塞顿开:康熙叫他代拟废黜太子的诏书、制诰中,都有万岁亲自授意的“暴戾**”、“暴虐慆淫”之词,他也曾想到可能胤礽生活糜烂、放荡,但做梦也没想过与皇上的某个宠妃——他的母妃作天伦之乱。紫桐非常奇怪,老爷从来没有对她说的话重视过,她又复述了一遍,并别有用心地发挥说:

“我说皇上那么多妃子,轮不上宠幸,那还不想到外面寻野食?找个什么阿哥啦,大臣啦,甚至太监,嘻嘻,太监……没那个东西,有心无力,隔靴抓痒……”

张廷玉猛然醒悟:在承德行宫,康熙最宠的柳贵人忽地消逝,有太监说柳贵人病了,被送回京师;佟国维却说柳贵人被关进了辛者库。是啊,太子胤礽一定是跟柳贵人**,被康熙逮了个正着,才遭如此下场。

张廷玉以他愈来愈成熟的政治家的眼光,当然知道废弃太子这事,将在朝野引发一场多么大的震撼,乃至流血的拼杀!这不光是几十个皇子为争夺国储,将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而且,每一个皇子后面,又都牵涉多少派系臣工、生育他的后宫嫔妃、外戚,以及外省的封疆大吏啊!这是一场权力和国柄的重新分配。几乎牵涉朝廷内外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前途命运和未来!

张廷玉怎么能睡着呢?他应付式地稍稍安抚了紫桐一回,紫桐得到满足以后甜甜地睡过去了。可是张廷玉脑子越来越亢奋,眼前总是浮现着稽古以来历朝历代,弑君篡位,兄弟阋墙,血标宫帏的可怕情景……

胤礽被杀,太子妃石氏倒在血肉模糊的丈夫身边,太子太傅王掞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龙柱上,**迸裂,血流丹墀。他可怜的兄长、太子府少詹事张廷瓒,口喷鲜血,忧郁而死;他的大嫂、侄子们抱着大哥的尸体,撞天触地地嚎哭,呼叫……康熙又被某个皇子剌杀,父亲张英瘦骨伶仃从天而来——他是从九天被摔了下来,摔在皇上的尸体身旁,他的心被摔碎了,血涌如喷……

“父亲——”他大叫一声,被紫桐紧紧抱住。

“老爷,老爷!您醒醒……”

“啊!”

“老爷,怎么了?”

他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恶梦。他狠狠拍了拍麻木生痛的额角,他知道,眼前朝廷的这场争斗,也许比梦中所见还要凶险。他暗暗拿定主意: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暂作壁上观!

噩梦醒来,天已大亮。紫桐服侍老爷重新躺下,她穿上旗袍悄悄溜下床,给老爷把被角掖好。她知道老爷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在他额角一吻了一吻,就亲母亲宠爱孩子一般说了句:

“您再好好睡一觉吧!”

她猫一样轻悄悄出房了。

张廷玉瞪着眼睛在床上,身体十分疲乏,可是怎么睡得着呢?想起昨晚的噩梦,想起眼前波谲云诡的朝廷,他心内如油煎火燎。突然他想起梦中见过的父亲和兄长,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不自禁坐了起来。一想那不过是一场梦,又倒了下去……

“老爷,老爷!”紫桐慌慌张张走了进来,一脸惊忧和悲伤。

“什么事?”张廷玉又坐了起来。

“大爷家报讯的来了!”

“报什么讯?”

“大,大爷他——”

“廷瓒哥怎么了?”

“大爷昨晚……他走了……”紫桐掩面嚎哭。这时,夫人王氏和几个老家人,全都抽抽咽咽拥了进来。

张廷玉身子一挺,滑下床来,脚上鞋都没趿。嘴里喃喃自语道:

“要发生的事,真的就发生了……噩梦!噩梦……”

张廷玉把大哥廷瓒的丧事办完,把大嫂接到府上,跟王氏夫人妯娌相伴。他又派一位心腹老家人和大哥家两位家人回桐城,去向父亲报丧。

临行时,他一再叮嘱:

“你们回到老家,视父亲大人身体状况而定,要机灵点儿。如果老人家身子骨健旺,你们就委宛地把大爷去世的事告诉老人家,并多多安慰老人节哀;如果,如果——”他想起梦中所见父亲的模样,禁不住颤声道,“如果老太爷身子骨有恙,你们暂且就不说了。只说是大老爷、二老爷派你们回去,向老太爷请安,你们就留在六尺巷侍奉老太爷,不必急于回京,随时派人把讯传回来。”

“是,老爷!”

“都明白了?”

“明白了。”

家人走后,张廷玉仍忧戚不安。这天上过朝,康熙把他叫到乾清宫,办过各省督抚的几件奏折后,君臣在暖阁一起喝茶,康熙毫不经意地问:

“衡臣,听说你长兄廷瓒去世了?”

“是,谢圣上垂询。”

“得的什么病?”

“长兄一直身子瘦弱,”张廷玉小心翼翼回道,“稍感风寒,就引发肺瘰久咳,不料这次倒要了他命。”

“咳——”康熙叹道,“你们张门父子,都是忠厚诚信之人。朕记得张廷瓒是康熙十八年进士,那次殿试朕还有些印象,廷瓒中的三甲。开始授弘文院编修,后来东宫太子府要人,就让他去做了少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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