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东宫之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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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顿刑部、清理户部亏空的事,两位钦差阿哥轰轰烈烈干了两年,只有张廷玉才深知全都功败垂成,随着康熙在八阿哥胤禩奏折上一道朱批——无可奈何的朱批,而不得不偃旗息鼓,走了过场。

刑部的事,胤禩碰到的对手,恰好是他羽翼下的几位亲兄弟,与任伯安狼狈为奸,几乎查出来的十几名“白鸭”都由姓任的收了贿银,而后孝敬了那几位阿哥。九爷胤榶搞的那个变天账《百官行述》,就是由姓任的秘密封藏,八爷知道了这一点,就只好自认倒霉。原想在刑部干出点成绩让父皇赏识,最后也只好草草收场,给几个难兄难弟圆场擦屁股了。

户部的事,张廷玉认为胤祯、胤祥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尽了最大努力的。他们想为国分忧,为皇上分忧。但他们碰到的对手,是朝廷上下积重难返的吏治现状。像尤明堂那样为白借而借,借了也舍不得花的守贫官吏太少了,像于成龙、施世纶那样的廉吏更是凤毛麟角。上至太子,下至七品县令;左至前朝勋臣,右至本朝部吏,都养成了奢华之风,贪贿之钱不够花天酒地,便向国库伸手挪借。最后那些欠债的勋臣亲贵、白发老翁哭哭啼啼闹到了金銮殿上,御阶之前,康熙还能怎么着,只得让阿灵阿去接管户部,叫胤祯、胤祥悄悄收兵。

阿灵阿走马上任,即明告各省,停止催债。半个月后,又下 令开库“周济穷困”京官,发银十万,名曰“养廉”银。风头一变,各省藩库大开,重新得到好处的京官疆吏纷纷上折子称颂阿灵阿如何为朝廷效力,使百姓乐业,感激浩荡皇恩。胤礽自知 理亏,索性不再插手户部的事,胤祯、胤祥心中暗自生气。

康熙当然知道扯动荷叶,一塘水急鱼跳之事的首尾。他不动声色,是想先保住户部清欠成果,再在吏治上借丁乔生事件开一开杀戒,惩办一批贪官,为刷新弊政开一个好头。中秋过后,他派李德全去户部查账,国库已经重新亏一千四百万两。正在气头上,张廷玉又送来胤禩、胤榶联名的这份奏折。

心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刑部的成果总要比户部大一点吧!那十几个“宰白鸭”都是有卷在案,还不好查出一 批贪赃枉法之徒吗?秋来天气凉了,康熙斜倚在养心殿的暖炕上,兴致勃勃翻看两个皇子的折子,让张廷玉坐在木杌上。看着看着,康熙的脸色徒变,原来折子上写的却是:经查实刑部历届尚书、侍郎都是朝野瞩目的清官,直隶、顺天府及各省臬司衙门,“只有少数几个人作崇”,“遂使国家法司衙门蒙不洁之名”。这两个皇子,还振振有词地说,“至于‘宰白鸭’之案,经查证只有丁乔生一人”,且“原犯丁乔生系五代单传,其妾身孕未明,尚不知是男是女,出于无奈,遂倾家破产贿通刑部司书何某,作弊擅改年龄,换成‘白鸭’。”至于所死女子,并非烈女,乃佃户抵债的奴才。按律,对丁乔生判脊杖发配……

康熙看完奏折,气得手脚冰凉,“唰”地扔在一边,一拳击在案上,把茶杯震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屁话连篇!放屁!放屁……”康熙气得滚下暖炕,冲到养心殿口,还在跺脚大骂。

“皇上,皇上……”张廷玉跟了出来。

“简直是欺负朕……”康熙气得说不出话了。

“皇上息怒。”

“啊,啊。”他抚着自己的心口。

一阵秋风吹来,张廷玉不觉打了个冷噤。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心中的失望,是难以言表的。原指望两个最有能耐的皇子、两个钦差出马,能把刑、户二部的事办好,一来伸张法纪,惩治贪官,保住库银,整肃吏治;二来砺练两个皇子的才智,提高他们的人望,以便从中挑选更合适的人作太子,殊不知结果是这样……

冷风一吹,康熙冷静下来,在大臣面前有点失态,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抚着剃得发光的脑门,呆呆望着空寂的大院冲身后的张廷玉说:

“衡臣,这个折子你们看过没有?”

“看过。”

“太子怎么说的?还有马齐、佟国维、陈廷敬,都看过了?你们怎么看?”康熙心事重重,心有旁鹜,说话也显得啰啰嗦嗦。

“皇太子看了没说什么,”张廷玉忧心忡忡回道,“只叫转呈御览。因为委派胤禩办差乃圣躬独裁,也许太子认为是不好插言的。”

“什么不好插言!他明明是在隔岸观火,”康熙冷笑一声,“哪有这种奇事,朕查出一桩‘宰白鸭’冤案,果然就查实一件。其他十几只‘白鸭’哪里去了?朕倒不怕事情闹大,怕的是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说实话!胤礽身为东宫太子,简直就是个窝囊废,胤祯、胤祥天聋地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就任凭胤禩和刑部几个阿哥抱成一团,欺君欺父,欺骗朝廷,欺骗世人,你以为朕心里不明白!这才叫人心颤胆寒啦!”

张廷玉想要安慰皇上,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这是皇帝家父子之间的事,臣子怎好插言?

“朕在想,”康熙见张廷玉没有答话,便自慨自叹,“这些皇子生在皇宫,从小饱读圣贤之书,人又不笨,只能说是别有用心!”

“怎么会呢?皇上万不可多心……”

“这些事,你比朕心里更明白。”康熙咬牙切齿一笑,“猫老遭鼠戏,人老招人嫌。朕老了,成了老猫,他们是鼠欺老猫!想着朕不中用了,盼着朕早日归天,好让他们继承大统,兄弟间来个你死我活的争斗!”

张廷玉听得浑身发冷,好像抽出了骨髓。历史上多少弑君篡位、兄弟阋墙、母杀子、子杀母的宫廷悲剧,一一浮现在眼前。他能领会此时康熙心境的悲凉,他能说什么?安慰,进谏,为救皇室于震荡,庶民于水火,干脆再来个“献策安邦”……他正在冥思苦想,一阵秋风袭来,他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袍子。

“万岁爷——”副总管太监邢年从东厢出来,见康熙和张廷玉站在殿门风口儿上,风把衣袍吹得老高,急急取出一袭玄狐镶边夹斗篷过来,披到皇上身上道,“外头风大,万岁爷当心着凉呵。”

“朕心里火着呢!”康熙把斗篷摘了下来,递给张廷玉道,“这斗篷朕赐给你——在养心殿当值也好披一披。朕虽上了年纪,身子骨似乎比你张廷玉还略好些。”他又转对太监,“邢年,去毓庆宫把王掞、朱天保叫来,带着太子的授课本子,朕要查考胤礽的学业!”

“扎!”

张英离开毓庆宫去上书房做宰相以后,就是王掞接着做太子胤礽的师傅。王掞比张英只小七八岁,所以也是花甲之年的垂垂老臣了。他学富五车,却又近视、固执得不近情理。他应召前来,在养心殿内就连连磕头,口喊“万岁”,其实这时康熙并不在殿上,而在东暖阁。康熙大笑着把他唤进暖阁,要李德全去眼镜库挑一副眼镜赏他,眼睛就瞅着张廷玉说:“这位老王头,跟你令尊一样,也是该致休了,太子说人手少,就留了下来,误了他的天年。老王啊——”他这才转过头去,“这是太子的意思,你可不能怪朕。”

“言之差矣!”王掞接过李太监递给的眼镜,戴上,正容道,“皇上乃天下圣君,太子为天下国储,本是共体连肢血肉不分,岂有分开说的?皇上、太子对老奴的知遇之恩,奴才也顾不得颐养天年了。”

康熙叫王掞来,本想问问太子最近常在宫内与侍卫宴饮之事,一见王掞开口闭口“皇上、太子共体连肢”,便不好深谈,倒是王掞提出最近东宫全部换了侍卫,有违常规的黠问。康熙装糊涂道:

“换了吗?佟国维兼领侍卫内大臣,如若真换了,他有这个权。”

王掞一时瞠目结舌。康熙接着道:

“朕八月十九离京去承德避暑山庄,你身体不济,就不必跟班太子去了。现在刑部王士祯出缺,满尚书桑泰尔也要出缺。朕想,你的太子太傅不动,再加一个刑部尚书实缺,也算补偿吧!上任之事不急,待朕从承德回銮后视情形再定。”

王掞跪谢过龙恩,心里却是犯愁:今天圣上怎么了?要把我跟太子分开,却又不把我打入冷宫,太子未来命运究竟如何,这是他所关心的。

“衡臣,”康熙不再理睬王掞,转对张廷玉说,“你把八阿哥递的折子拿来,朕要朱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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