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臣工惶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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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死后,接着康熙严厉处置了隐瞒红苗闹事不报的湖广总督郭琇、提督杜本植、巡抚金玺,革的革职,降的降级,钦命于成龙为湖广总督。这年入冬,康熙在西巡塞外前,又向八旗子弟颁发了一道谕旨:

朕不惜数百万币金为旗丁偿逋赎地,筹划生计。尔等人人能以孝

弟为心,勤俭为事,则足仰慰朕心矣。倘不知爱惜,仍前游荡饮搏,

必以严法处之。亲书宣谕,其尚钦遵。

康熙帝的作为,张廷玉暗暗窃喜。以新入阁不到两年的晚辈臣工,唐突进言,皇上不以为不恭,反有采纳之意。开始大刀阔斧整顿吏治,在处置满州正黄旗世勋宿臣索额图后,又向八旗子弟发出如此谕旨,足见今上之决心:正人必先正己,正家,正自己人。

康熙西巡,指名要带张廷玉随驾,自认是皇上心腹的佟国维,虽心有不悦,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康熙仿佛看透他嫉贤妒能的心思,严厉地道:

“散秩大夫,朕銮驾西巡,你与马齐、新兼吏部尚书陈廷敬诸大学士,总揽朝政,你亦旗人,还是外戚,你要依规矩办事,好自为之。”

平时在臣僚面前拿谱摆架的佟国维,这阵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磕头说:

“皇上圣谕,臣下紧记在心。”

“今年以来,恭亲王常宁、裕亲王福全薨。朕在景仁宫持丧五日,尤难释悲怀。”说到此,康熙弹出泪珠,盯一眼佟国维,又盯一眼张廷玉,情动于衷地道,“致仕大学士王熙作古了,高士奇在太湖受伤,不到半年也死了;张宰相、熊赐履乞休,朕身边的亲人、老人一个个走了。而今就你们两个还算年轻,血气方刚。就是马齐、陈廷敬,也上了年纪,你们要好好为朕分忧。”又转对佟国维,“山东大雨不断,朕心不安。你速派员前去审察,该放赈就与户部商议,朕西巡回銮,如有差错,唯你是问。”

张廷玉立即伏地,同佟国维一道磕头道:

“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康熙起驾回宫,葡伏在地的张廷玉、佟国维久久没有起身。佟国维侧脸瞟了张廷玉一眼,耳语道:

“张廷玉,真有你的,把个皇上哄得团团转。”

“国舅爷,您又犯忌了。”

“犯忌?”

“皇上怎么能‘哄’?”张廷玉同样咬着耳朵说。

“唔,失敬失敬。”佟国维换上一幅笑脸,“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您什么也没说呀!”

“嘻嘻,也是,也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正跪伏在地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好逗乐子的陈廷敬走了过来,故意把马蹄袖甩得山响,大声道:

“恭请皇上圣安!”

窃以为皇帝去而复返,直吓得张廷玉、佟国维滚翻在地,又连连磕头喊:

“皇上圣安,皇上圣安!”

“哈哈,”马齐在一旁大笑,“皇帝早御驾回宫了,你们还在地上捉蚂蚁?”

佟国维、张廷玉猛一抬头,见是陈大学士逗乐,一齐站了起来。佟国维颇有兴致地说:

“陈阁老新得吏部尚书肥缺,还没请客,廷玉、马相,咱去义盛居敲他一杆如何?”

“好呀,”马齐随声附和,“难得佟相有此雅兴。”

佟国维除了仗国舅之势,喜欢抓权外,其实平常还是个很好相处,喜好逗乐的家伙。他像所有皇室近亲、八旗子弟,在优悠的环境里长大,从小跟阿哥们斗蟋蟀、投壶掷骰、杂耍听戏,尽情玩乐。稍大,跟老少爷们,提着个鸟笼,进出茶馆酒肆、烟柳青楼,押妓豪饮、寻欢。青春年少时就耽误了学业,所以考不上举人,中不了进士,状元 、榜眼、探花,赴鹿鸣宴,打马游街的荣耀、快乐都与他无缘。靠着姐姐是贵妃、皇后,十五六岁就在宫内弄了个三等侍卫的虚职,十九岁正式进宫当差。玩也能玩出个头脑灵活,豪侠仗义,广交朋友的本领。加上他不管干什么事都有股拼命三郎的气魄儿,进宫后不几年,就由三等侍卫,一路顺风,升为二等、一等侍卫,十年以后就成了内务府八大总管之一。斯时,正值明珠垮台,索额图图谋不轨,上书房青黄不接,康熙看这小舅子颇能办事,加之佟佳皇后吹枕头风,就把佟国维由生员破格擢为内阁学士、大学士。佟国维当上了宰相,其实自己知道,他根本不能跟进士及第,状元、翰林出身的张廷玉、马齐、陈廷敬一伙人比,内心的虚弱,促使他拼命抓权,摆谱坐大。皇上当着众相冲他那一番话,索额图的前辙,今上对八旗子弟的警告宣谕,都使他灵活的脑瓜猛省:不能锋芒太露,太露就要掐尖儿,一定要跟这些家伙拉近关系。这就是今天他突然“敲杆儿”的用意。

“陈尚书,”佟国维搂肩搭背推着三位往外走着,“今天您请客,意义重大。一是把持朝政几十年的索额图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二是廷玉就要随驾西巡,三是老前辈弄了个吏部肥缺,这都值得庆贺,就算为张少相摆酒溅行,也不枉费您几两银子啊!”

“哪里哪里,”陈廷敬傻笑着说,“平常要请,只怕国舅爷还不给面子哩。”

“这倒也是实话。”佟国维哈哈大笑道,“这几位,除了廷玉怕老婆,家里夫人当政,手头紧一点外,谁谁谁还缺银子花?”

说说笑笑,四相各乘各的蓝色红障泥四尺长辕车,前有引马,后有跟马;前有一车夫牵骡而行,后有一车夫坐车沿举鞭驭驾,此谓“双飞燕”。四乘“双飞燕”,十几匹马,马蹄得得,扬起一路黄尘,朝宣武门外达智桥口内驰来。这义盛居是南省京官招饮之所,盍南味也。四相中,唯张廷玉是南方人,佟国维特选此饭庄,除了义盛居的名气,也还有向廷玉示美之意。

官车停住,早有数名堂倌相迎,把四相引入大堂,惊动了老板,亲自把四位送上二楼宽敞高贵、古色古香的雅座饭堂。老板打躬作揖报菜,堂倌川流不息上菜上酒,还叫来几个优伶把盏敬酒。

八仙桌上,早摆满美馔佳肴。所谓侑酒二十品:四鲜果、四干果、四蜜饯果、八冷荤。次之燕巢、鱼翅,外加整乳猪、整鸭烧烤。接着中碗小炒八味、点心三道。皆每人一份,谓之各吃。一甜点心,二奶点心,三荤点心,最末以四大汤菜、四焗菜为殿。酒是古酿茅台,其实这些天子身边的大臣,来此并不为吃,为喝,更非饕餮之徒,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廷玉,”佟国维把盏敬酒时,来到张廷玉跟前,仍是一幅侠义神气,“我这里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祝你随驾西幸,一路顺风,旗开得胜。在马相、陈阁老跟前不敢卖老,但终究我比你大一个辈份。我哥佟国纲跟你爹,曾是同朝文臣武将。望你在皇上跟前多多美言几句,再不要拿八旗子弟开涮了。”

“哈哈,”马齐大笑道,“堂堂佟中堂,素来是项刘争霸的汉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何等气魄?怎么今日也有怕涮的时候,莫不是被索额图吓了?”

“说哪里话?”佟国维豪饮一盅,抹抹嘴,歪着脖梗说道,“只因先祖在关外草原,骑马打仗,挽弓射箭,呼天吼地,咋咋呼呼惯了,怎么也学不来张廷玉那种斯斯文文,谨言慎行的作派。怕就怕言多必失,被人揪了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呀!”

“衡臣,”陈廷敬也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那么少年老成。有时没有折子,没有差使,也只见你伏案写个不停。你都写些什么,自讨苦吃?”

张廷玉抿了口酒,不拘言笑地回答:

“无非写点笔记,如此而已。”

“何必自苦若彼?”陈廷敬瞅着另两位道,“皇上的事有起居注官,自己的事自己还记不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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