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宫之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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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紫禁城,皇宫里入值的大臣都已离去,在红墙金瓦殿阁楼台黑黝黝参差不齐的偌大宫城里,顿时显得空落,寂寥,在幽深的宫巷里,冷寂凄凉得似乎能抓出鬼来。三大殿都没人了,紫禁城中枢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昏黄的宫灯下,偶尔有一两个幽灵似提着鬼火般灯笼的太监,四处逡巡,不时发出声声鸭公似沙哑之声:

“小心火烛呵……”

那阉割了的声音,更衬托出这有了两百多年的古老宫城死一般的黑夜,是何等恐怖,阴森森,令人可怕。就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和嫔妃们居住的后廷各宫各殿,也都早早地关闭了宫门,在高墙深院里自成一统,绝少往来。有的天黑就睡觉,有的听宫女们弹拨拉唱个曲调,发出轻声的嬉笑。但墙太高,院太深,那曲调声,嬉笑声,是断断传不到外面来的。所以,整个后宫到入夜仍然是死水一潭,了无生气。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后廷三宫之首的乾清宫,因为那里住着登基八年的小皇帝康熙玄烨。顺治爷归天,祖母孝庄太皇太后扶皇孙玄烨登上宝座,继承大统时,他还只有八岁。现在十六岁的少年天子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乾清宫外虽然侍卫林立,但到了晚上,他总要把儿时的朋友、宫女苏麻喇姑、曹寅、贴身侍卫魏东亭等人留在身边。曹寅是康熙的奶妈孙夫人的儿子,他们俩靠屁股长大。苏麻喇姑、小魏子也都是儿时蜜友,如今一个做了皇帝,一个是皇帝的玩友侍卫、宫女,这君臣之间仍保留着稚子之情,无话不谈。这阵,曹寅等三人陪同康熙走出空旷高大的乾清宫,在汉白玉月台上漫步。

这正是康熙八年五月,一场小雨涤荡了空气中的尘埃,也把宽阔的汉白玉月台,月台上的铜龟、铜鹤,日晷、嘉量,鎏金香炉,洗涮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在高悬的满月映照下熠熠生辉。康熙突然仰头望着高耸夜空的乾清宫,叹道:

“唉,想不到古老的乾清宫就要倒塌了!”

“乾清宫倒塌?”苏麻喇姑轻声一笑,“乾清宫经历了两百多年风雨,经历多次修葺,陛下登基时又大修了一次,皇上,您开什么玩笑?”

“是的,就要在朕的手上倒塌了!”康熙铁青着脸说。

皇帝不是说笑,于是曹寅、魏东亭和苏麻喇姑,都随康熙的目光,仰望着月光下巍然屹立着的乾清宫。乾清宫是由明代杀侄子篡位颇有建树的永乐大帝建造,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庑顶,座落在汉白玉石台基上,远远看去,金碧辉煌,气垫非凡,极为壮观。宫内横9间,进深5间,高达20余米。前殿金柱蟠龙,宝座**,宝座上方高悬着顺治爷手书的“正大光明”匾额,金字熠熠生辉。东西9间暖阁,上下两层分隔成无数小间。后有仙楼,穿堂,可通后妃们的交泰殿、坤宁宫。自明代永乐皇帝朱棣至吊死媒山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乾清宫就作为历代皇帝的寝宫,共有14位皇帝曾在此居住。清代顺治皇帝在这里驾崩,一代英主康熙皇帝登基后也居住这个古老宫殿里。乾清宫毕竟太古老了,200多年的老殿,虽经多次整修,有些历史的记忆,宫变的血腥,那是怎么修饰,涂抹,也是洗刷不了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康熙突然低声地,喃喃自语一声。

紧跟在康熙后面的苏麻喇姑蓦地打了个寒颤,她听明白了那低沉却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才明白皇帝所说的乾清宫倒塌另有所指。

“皇上,请您放心。太皇太后那儿我去过,老佛爷对太师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老佛爷不会让鳌拜得逞的。“

“唉,我是怕对不起老佛爷,更对不起生死不明的父皇。”康熙领头朝慈宁宫走去,护驾的魏东亭和曹寅稍稍落在后面,听皇上跟苏麻喇姑交头接耳说话,“太祖、世祖爷进关打下的江山,难道仅传两代就要在朕手上被鳌拜逼宫流血?”

“哪能呢?”

“怎么不能?历史上宫变流血还少吗?”康熙按自己的思路说。

就在这乾清宫里,明朝末年连续发生过“壬寅宫变”、“红丸案”、“移宫案”,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差一点被十六名宫女用绳索勒死,吓得他移居西苑,再也不敢回乾清宫住了。后来的朱常洛,登基后一个月连年号都来不及取,就被奸臣进献的“红丸”毒死在乾清宫。大清以来这乾清宫里也并非风平浪静:世祖顺治爷十四岁登基,当年册立皇后。在他秉政的短短十年里,不顾皇族群臣反对苦谏,废除旧皇后,册立新皇后,而他心目中真正的情人却始终是胞弟博穆博果尔的妃子董鄂氏。为把董鄂氏弄到手,逼死胞弟,将董鄂氏接进宫,册封为皇贵妃。董鄂贵妃因王子夭折,骤然辞世,顺治爷哭倒在灵堂上。第三天,他打破惯例封她为皇后。董鄂妃的死使顺治爷决心出家,孝庄太后以母后的身份劝他回心转意,毫无结果。孝庄太后找来企图引导顺治爷剃度的行森和尚的师傅,让他说服行森,再由行森劝止皇帝。但行森和尚认为能度一个皇上出家乃是好事,不肯从命。师傅只得履行对孝庄皇太后的承诺,将弟子行森在乾清宫后院烧死,自己也行气自毙。顺治爷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放弃了皇位。有的内臣说他去山西五台山削发为僧去了,法号行痴;祖母太皇太后却说父皇病死在乾清宫,将皇帝驾崩的消息秘而不宣。后来过了好些日子才昭告天下。八岁的他对宫内发生的变故,父皇究竟是死是活,懵懵懂懂似是而非,摸不着头脑。

聪明的曹寅、魏东亭是玄烨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知道皇帝发出“乾清宫倒塌”的感叹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严峻的现实紧迫性的。当初苏克萨哈、索尼、遏必隆和鳌拜四辅政大臣辅佐玄烨登基,康熙十四岁亲政。代表关外旧臣势力,任意圈地换地的鳌拜,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要把年轻皇帝变成任凭自己摆布的傀儡。苏克萨哈要求辞职,还政皇帝。这一举动触及鳌拜要害,因为排名第一位的苏克萨哈辞职(时索尼已死),遏必隆、鳌拜势必也要让出辅政的职务,鳌拜不甘心还政退出历史舞台。他诬陷苏克萨哈的辞职“背负先帝”,“别怀异心”,罗织二十四条罪状,要把苏克萨哈斩首抄家。康熙不同意,以“核议未当,不许所请”。但跋扈成性的鳌拜在康熙面前挥拳捶胸,疾言厉色,对康熙恐吓要挟,最后连康熙也无法改变鳌拜的决定,结果苏克萨哈被处绞刑。

鳌拜性情刚愎,器量狭隘,势力愈张,骄横日甚。朝贺新年时,鳌拜身穿黄袍,仅其帽结与康熙不同。又经常把各地奏折拿回自己家中和心腹们商议办理,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有一次鳌拜装病,康熙去探望他,鳌拜卧床,席下放一把刀。康熙的侍卫魏东亭搜出这把刀,局面很尴尬而紧张。康熙虽年轻却从容镇静,笑着说:

“刀不离身是满洲故俗,不要大惊小怪!”

由此可见鳌拜的跋扈,也可见康熙把紧张局面消弭于谈笑之间的机智应变。直至忠良辅政苏克萨哈被处绞刑,年轻有为的康熙如何能容忍这样骄横凶狠的权臣。他在心底里愤怒地切齿磨牙:“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在暗中准备着,要曹寅、魏东亭挑选60多个有武功有勇力的少年侍卫,在宫中练习布库(摔跤)。鳌拜上朝也不回避。鳌拜以为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不以为意,他误以为“帝弱好弄”,“心益坦然”,并未加戒备。

自从上次在乾清宫大殿,鳌拜视皇帝如小儿,挥胳膊舞拳头对康熙大不敬,君臣间的关系便剑拔弩张。康熙便打定了除掉鳌拜的主意,他一边与议政王和心腹大臣密商万全之策,一边为了稳住鳌拜,昨日又特意加封鳌拜一等公爵。就在这晚上为庆贺鳌拜加封一等公,太师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的时候,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康熙带着苏麻喇姑,在魏东亭等侍卫和布库少年曹寅护驾下,悄悄来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的居所。

孝庄太皇太后斯时还没安息,一见皇帝深夜来探访,知道事出有因,一场急风暴雨就要在宫内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老佛爷刚把所有的太监宫女屏退后,康熙在老祖母跟前一跪,无比激动地对太皇太后说道:

“儿皇不能做阿斗,不能做汉献帝,更不能做后周柴宗训!儿皇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有作为的令主。”他一口气说了下去,“我已经忍无可忍,决定明天就要行事,除奸诛凶捉拿反叛逆臣贼子鳌拜。”

跟随而来的苏麻喇姑、曹寅、魏东亭,亲口听皇帝说出此话,久久憋在他们心中一口恶气长长吐了出来,人也显得轻松活泼起来了。

“皇帝都准备好了吗?”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具有崇高威望和非凡才智,不容许任何人侵犯自己心爱的皇孙,她镇定自若地道,“这事儿只在早晚,是一定要办的。鳌拜身受先帝厚恩,身为托孤重臣,八年来欺上压下,枉杀同为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这种乱臣贼子立于朝堂,祖母我一日不安,我大清江山一日不稳。”

康熙见太皇太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便把积郁心中的愤懑和盘托出地道:

“就说圈地一事,蠹国害民,原是先朝弊政,先帝鼎定天下后,就曾有令废止。儿皇秉承遗训,多次下诏禁止。鳌拜胆大包天,置皇命如不顾,竟将皇庄土地一并圈入镶黄旗下,他这是故意挑起上三旗内不满,发展到滋事火并。他身为太师,掌管部伍,火中取栗,置下民百姓流离失所四处漂零而不顾,视国家安危如儿戏。”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痛心疾首,连久经政治风浪的老祖母都听得心动神摇。这时,陪跪一侧的苏麻喇姑也开口说:

“还有,鳌拜最近竟公然矫旨,肆意搜查大臣府邸,私剿民宅,连紫禁城太监、侍卫多数都换上了他的人。这明明是企图弑君篡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皇太后双手合十,满头白发微微颤动地道,“现在是该报的时候了。不过夺宫之举,皇帝一定要谨慎从事,周密安排。”

“是,儿皇已作好安排。”康熙知道宫变必然伴随着血腥,他稍感不安地说,“但鳌拜在朝廷经营有年,京城多有他的死党,人马,胜负难料,恐遭不测。儿皇想请老佛爷明天一早起驾奉天,回避数日,待大局稍稳,儿皇再迎圣驾回京。”

太皇太后连连摇头道:

“此言差矣!我哪里也不去。皇帝夺宫乃社稷大事,祖母当助一臂之力,我早下懿旨,密令热河八旗星夜入京勤王,明日就可到京,不必担心,大胆去做吧!”

康熙没料到不动声色的祖母早有准备,竟密调军队进京,他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地朝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道:

“儿皇谢太皇太后深恩。”

精神振奋的康熙一行走出慈宁宫的时候,看到股肱重臣索额图又朝慈宁宫里走去。他一定是应太皇太后之召赶来的,这么说,表面上静如死水的紫禁城内,而乾清宫、慈宁宫,这晚肯定是无眠了。回到乾清宫的康熙,在决定自己生死,大清兴亡的最后摊牌最后决战的前夜,他兴奋得怎么也睡不落觉了。他患了热病似地在龙床上辗转反侧,分析各种势力,各派力量的对比,经过半年来他与索额图的艰苦说服,朝廷大臣迅速地倒向皇帝一边。客观形势对鳌拜愈来愈不利,而他还懵然不察。

康熙与索额图密谋,将鳌拜的亲信派往各地,离开京城,又以自己亲信掌握了京师的卫戍权。康熙召集侍卫武士和布库少年说:

“你们都是我的股肱亲旧,你们怕我,还是怕鳌拜?”

大家说:“怕皇帝。”

康熙立即宣布鳌拜罪状,与侍卫、布库少年刺血盟誓。康熙端着酒杯,一一走到盟过誓的亲近侍卫、布库少年身边,敬过酒后,按剑而立,满脸肃杀之气地道:

“众位壮士放心,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万一有不测,朕与尔等共进退,朕敬尔母如朕母,待汝兄弟如朕兄弟,请放心去干吧!”

“谢万岁!”60名壮士热血沸腾,一齐低吼,“臣愿死力向前!”

康熙在龙床上一一闪过近日来的安排,情景,大胆谨慎的他自是觉得万无一失,做到了滴水不漏。直到三更更鼓响过,他才安然合上眼打了个盹儿。

第二天,乾清宫前还是平常一派安详气氛。正是寅时正刻,昨晚刚庆贺过晋封一等公的鳌拜就跟几位他的大臣,兴致勃勃来到了乾清宫。自顺治初年起,这里就是皇帝召见大臣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鳌拜走进大殿,瞅着顺治帝御笔题写的“光明正大”匾,心中突然涌出一种甜蜜而恶毒的笑意:想象自己不日将坐在那御榻宝座上,该是何等心情,何等模样,那个在五台山做了和尚的顺治爷又将作何感想。跟在他身后的班布尔善、他弟弟穆里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脸上红一阵,紫一阵,露出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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