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众阿哥蠢蠢欲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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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怎么死的……我,我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堂叔,我怎么会害他……”

“是呀,这得问你,你怎么要害他?”允禵突然跳了起来,紧锣密鼓丝毫不给隆科多喘息机会地说,“大约你与你堂叔佟国维订有什么密约——比如说佟国维帮八爷,你隆科多帮四爷,夺得了江山,无论谁胜谁负,你们佟氏家族左右逢源,都不吃亏。”

“再比如说——”允禟又接过话头道,“你隆科多这一宝押中了,或者说,你隆科多采取卑劣手段,在传位诏书上改了个把字,让老四取了大位,可字据落在佟国维手里,这就不大妥当,于是佟国维就得病,就得吃药,就得七孔流血四肢泛青,发紫……你不要这样看我!你那模样怪可怜,怪疹人的——佟国维一死,你只要寻到那张密约,就可以高枕无忧做你的宰相了……”

“你万万没有想到——”允禵又开始新一轮轰炸,新一轮挖心战,“佟国维的府邸,老四偏偏赏给了自己的儿子弘时。你怕弘时发现那张‘要命契约’,于是又火烧了猴屁股急急投靠毓庆宫的弘时,求他把佟国维府邸转赠给你。他当然不能白给你,你得上他的‘贼船’,帮他与弘历争这个统继江山的大权。你自以为,还可再做一次托孤大臣——”

“哈哈,隆科多!”允禟的鸭公嗓子,发出一声阴森森怪惨惨的大笑道,“你没想到佟国维那‘棺材瓤子’,别的不如你,就这忠于事主儿,比你强一百倍。就在他咽气的那会儿,恰好我在,他两手哆哆嗦嗦地从帖胸的衣兜里掏出了这张纸,要我转交八哥——你看看,是不是就是这张巴掌大的宣纸?上面有字,有你和佟国维的画押!哈哈,就是这张薄薄的小纸,竟可以抵你一个上书房大臣、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京都御林军总管、九门提督一颗血淋的人头呀!”他嘻笑怒骂,得意非常,忽地高举着那张纸,冲老十四道,“十四弟,你在外带兵,跃马横枪,杀得蒙古兵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可知道京师中不动刀枪,用笔杆子也能杀人,也能夺取江山的烛影斧声?”

“别说了!”隆科多突然抬起头,眼露凶光,忽地那凶光像燃尽的泪烛一般暗淡了,熄灭了,他终于还是伏下头去低声说,“你,你们叫我做什么?”

“这就对啦!”允禟看一眼被完全击垮的隆科多,又跟允禵会心地一笑道,“你知趣,就还是我们的舅舅,什么也不要舅舅做。放心吧,我们都是为八哥办事,八哥是最讲信用的,从来不失信于人。八哥要我邀舅舅过去喝酒说话,他从秀女中挑了几个美色的,特为舅舅留着呢。十四弟,你说是不是?”

“正是!”允禵拊掌而笑。

隆科多一脸茫然,他不知道一头栽进八爷府,究竟是祸还是福。

五月,雍正和允禵的生母仁寿皇太后崩,奉安梓宫于宁寿宫,雍正为慰藉亡母,封贝子允禵为恂郡王,帮十三爷允祥办差。朝廷事务看似平静,雍正开始御驾太和殿临朝,聆听廷臣参奏,计议朝野大事。

山西亏空和科场舞弊两案审结,三法司已经拟定各犯罪名及应得刑罚。因大大小小牵涉的人极多,怕引起官场太大的震动,李卫和图理深计议,暂不拜章,也不在早朝时参本上奏。只把各案详情写成密折,黄匣子递进养心殿,由雍正看后亲自裁夺,再颂发明诏。

李卫、图理深来到朝阳门外,先见上书房王大臣允禩,回复两案终审情由。允禩因忙着恩科春闱出榜之事,还要跟十四爷商定入选皇帝后宫的秀女名单,所以要李卫和图理深直接去见皇上回话。他之所以不愿插手两个大案,因不管杀谁不杀谁,这都是得罪人的事。何况诺敏是皇亲,张廷璐是恩袭子爵,是张廷玉的弟弟。张家自前宰相张英以下,有七十多人在朝廷或在外省为官,要他表态杀掉张廷璐,得罪的是七十多人织成的一张“官网”。不管谁做皇帝,张廷玉这个两朝宰相都要用,如果能把张家这张“网”拉到他麾下,何乐而不为呢?留得人情在,日后好相逢。这才是他八爷的贤王风度和气魄。

李卫和图理深来到养心殿,邢年将二人引入,雍正正在进膳。雍正一边嚼着米饭,一边说:“你们的差使办完了,朕听着呢。”

李卫原是雍正藩邸的奴才,自然摸准了雍正的脾胃,他朝图理深对望一眼,便装模作样拿出长长的奏章节本。他不读原文——也读不了原文,因为有多半字他不认识,但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图理深把节本写成后,给他念了一遍,他便把主要内容记住了。现在他捡着紧要的一一奏来,说了半顿饭功夫,居然没一丝儿阻隔,就把两案主要情形形象生动地说了个透彻。雍正开始默默地听着,直到李卫说完,他放下碗筷,溜下炕来,蹬了靴子只是低头踱步。李卫和图理深一直跪在那儿,膝盖都跪痛了,李卫不得不问道:

“主子,这两起案子牵扯一百八十多名官员,部议处理诺敏、罗经、张廷璐、杨名时以下二十员一律枭首示众,奴才以为朝廷有议亲议贵之制,诺敏是皇亲,张廷璐是恩袭子爵,这样一杀,似乎重了些……”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雍正蹙眉思索道,“只要该杀就是一千八百的朕也不怜惜!只是据朕看来,科场舞弊一案尚未明了,这样结案,过于草率,有人会不服。”

李卫和图理深跪在那儿不敢吭声,他们不得不惊服雍正看问题的深邃。

“事情明摆着,”雍正接着说道,“御题是朕亲拟,又亲眼看着李德全放进准备好的小金匮里面,张廷璐、杨名时是临场拆看。何况杨名时在伯伦楼买到试题,是在试题从小金匮取走的前一天。那么,是谁把试题偷出去的呢?是宫女?太监?亲王还是阿哥?”

李卫是办案高手,他哪里没想到这一层呢?自从承审科案,他就与图理深反复捉摸过这一点,为了保住皇家体面,他最盼皇帝马虎眼掩过,却不料雍正一开口便点了出来。李卫赶紧磕了三个响头,说道:

“奴才们的心思难逃圣鉴。但事已惊动朝野,奴才以为宫内之事关乎天威,不宜再往深里细究。张廷玉称病引嫌回避,其实就有为朝廷大局着想的意思。”

“是呀,”雍正点点头接下去道,“诺敏、罗经之流罔视朝廷法纪,败坏朕的名声,说不得什么议亲议贵。刑不上大夫,他们配称‘大夫’吗?见钱眼开,十足的市刽之徒,朕意,诺敏、罗经几个山西巨贪,一律腰斩,张廷璐、杨名时暂押天牢,待秋后再决。”

李卫、图理深两人相互呆望着。“腰斩”是仅次于凌迟的酷刑,按常规部议斩立决已是从重,原只想“恩出于上”,把减刑的仁慈给皇上,却不料雍正反而又加了等。李卫觉得实在太重,还想进谏,这时,一名小太监进来禀报道:

“万岁,方苞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

“方先生来了?几时到京的?”雍正一脸喜色,随即又拉下脸喝叱说,“自朕以下,百官无不称灵皋为‘先生’,先帝爷在世尚且称先生而不呼其名,那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快去,把先生安顿在军机处歇着,待会儿朕亲自去接他。”

“扎!”小太监走了。

自从康熙爷赠金归隐,方苞一直隐居在西山卧佛寺后幽深峡谷里周家花园的一所静谧寺庙里。除了张廷玉偶尔去看看这位先父的挚友、老同乡,外人没几个知道“布衣宰相”还住在京郊,窃以为他回桐城去了。科案未发前,雍正跟张廷玉闲聊时,也曾打听过方先生归隐后的情况,说待时机成熟,一定要召这位当今大儒回朝参襄朝务。张廷玉回答总是含糊其词,并不说他是隐居京郊,还是回了桐城。三司部议诺敏、张廷璐两案钦犯二十名斩立决,刑部一位岳父王士祯在世时的老司官,把消息送达张廷玉。这位年过半百的两朝宰相,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多半。

张廷玉兄弟四人,大哥廷瓒英年早逝,小弟廷瑑,虽已参加了此次科考,但黄榜未发,不知能否中进士,尚且前途未卜;大弟廷璐,是康熙五十七年殿试一甲二名,高中“傍眼”,是兄弟中才华卓著,学问渊博之人,四十多岁,正是为国为家建功立业,光耀门庭之时,看着弟弟被斩,张廷玉怎不连筋动骨,痛彻肝肠呢?丁忧回乡,为先父举丧时,听老母说,父亲临终久久不闭目,喃喃呐呐的就是廷璐、廷瑑的学识和仕途,他嘱咐母亲,告诉廷玉,一定要督促两个弟弟读书高中,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不要辱没两代宰相的张氏门风。现在廷璐弟要不明不白惨遭极刑,他日后九泉之下 如何去见父母的英灵?

他明知廷璐问斩是无辜的。作为主考官,科场出现了舞弊大案,他和杨名时都有失察之错,但一经发现试题泄露,即刻停止考试,封了贡院,递了奏章,也就尽了臣工之职,挽回了更大损失。廷璐要说有罪,罪在知道弘时透露了试题后,没有立即举报。可是,一个臣子奴才哪敢举报身居毓庆宫的皇子呢?就是现在由他去向雍正说明,也将惹起朝野一场急风暴雨的轩然大波。思来想去,张廷玉没有它途,总不能看着廷璐弟弟就这么死去,他只得去找方苞。这才发生了方苞递牌子请见皇上的一幕。

李卫、图理深走后,雍正掏出怀中金表看了看,恰是巳午时分,急命更衣,换了一身蓝棉纱袍,外头套了件绛紫色江绸夹褂,将一条金镶古钱线纽带子仔细缠在腰间,戴了顶金丝面儿缨冠,吩咐邢年道:

“走吧!”

其时已是四月孟夏,天气渐热,雍正穿得过于齐整,走没多时便觉身热。他极讲究仪容,当然不能解衣宽带,只得把一把湘妃竹扇摇个不停。来到宫门外,却见老太监李德全行色匆匆走了过来,雍正停住脚问:

“你不在太后宫内侍候,来此干甚?”

“回主子的话,”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精神倒还矍铄,打千儿说,“内务府送来二百多名秀女,天不明就进来了,都在坤宁宫候着,太后叫奴才过来,看万岁何时过去。”

“太后选了没有?”

“回主子话。老佛爷说她身边人手尽够使的,不选了。”

“那就让她们呆着,朕晚上过去再挑。”雍正说罢,早已一摆手朝隆宗门内永巷西侧的军机处走去。军机处是雍正朝首创的机构,刚开设不久,名义是帮皇帝处理军事机务,实际后来成了与上书房同等重要的处理军国大事的首脑机枢。军机处正因新开不久,空有几间房子却无人入值,在这里候见的年轻官员,并不认识前朝赫赫大名的布衣宰相方苞,见这么个衣冠不整潦倒肮脏的糟老头走了进来,窃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些新进官员正在那里高谈阔论,把个方苞凉在一边没人理睬。有人说起了京畿名妓苏舜卿,有人说起同尚书打架的孙嘉淦,还有说起此次来京会试的风流才子刘墨林的文坛掌故逸事,时不时哄堂大笑,把个堂皇机枢之地,翻做歌楼酒肆一般。正乱着,外头一声喊:

“圣驾到——”

众人兀自愣怔,一阵桌椅板凳乱响,唬得大家跪在地上竟忘记行礼。方苞款款起身,弹弹袍角正要跪下,雍正却大步走了进来,双手下搀起比他大不过十来岁的方苞,一迭声道:“先生不必拘礼了,请起请起!”

方苞还是躬躬身道:

“布衣方苞,叩请皇上万岁金安!”

跪在地上吓得颤颤禁禁的众臣,这才知道那糟老头竟然就是文坛领袖、布衣宰相方苞。

雍正挽着方苞的胳膊正要出去,回头对跪在地上的臣工说道:“这里是军机处,是处置军国机务的枢要之地,谁让你们来此胡闹,还说什么粉头妓女的?嗯?”

其中有个官品稍大的,叩头回道:

“臣等是奉了吏部的委扎,赴任前陛辞的,不知此处就是军机房,故在此歇着说笑,求万岁恕罪!”

雍正不再说话,挽着方苞径自朝养心殿走来,回头对邢年说道:“你传旨内务府,在这门口竖一块铁牌子,无论王公大臣、贵胄勋戚,不奉旨不得进入军机处,更不得窥视入内。还有,从乾清门侍卫里头挑一拨人专门守护这里。再传旨吏部,遴选六名德才俱备四品官员为军机章京,昼夜在此当值承旨。”

雍正说一句,邢年答应一声。邢年正要去办差,雍正回头对方苞笑道:“愿想就在这里和先生叙阔,不料如此寒碜,还是去养心殿吧——”又对太监,“邢年,你去御膳房,叫厨子们用心做几个好菜,等下朕陪方先生用膳。方先生,乘朕的銮舆一同进去吧!”

“岂敢岂敢,”方苞连声说道,“臣乃一介布衣,岂敢亵万乘之君?臣随銮步行就是,别折了臣的阳寿。”

雍正哈哈大笑道:“先生乃儒学大师,孔门弟子,还信这个?也好,朕与先生安步当车一同进去好了。”

“臣,当陪侍圣驾……”方苞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天街正有等候晋见和进上书房回事的上百官员,来来去去,熙熙攘攘,一见雍正和方苞联袂而行,边走边谈,都齐刷刷像飓风刮倒了麦地似地跪下了一大片。

雍正带着方苞进了养心殿,便自在龙椅上坐了,叫人搬了绣龙磁墩,请方苞坐了,君臣促相谈。

“灵皋先生,”雍正笑道,“朕一登基,就希望先生回朝参赞,你为何迟迟未来?”

“是呀,快两年了。”方苞淡淡地说道,“先帝简拔微臣于草莽乡野,不次重用,言必听,计必从,恩遇古今无对。士大夫报君筹国,自当鞠躬尽瘁。然臣下愧对先帝,哪敢再奢望两世之恩?”

“言过了,言过了。”

“臣此次来陛见皇上,是有求于英明圣主。”

“灵皋先生,”雍正仿佛意识到方苞主动请见,一定是为人说项,忽地正襟危坐道,“但说无妨!”

“皇上,”方苞开门见山地道,“山西、科场两案,已是朝野震惊,海内皆知。据说三司部议,诺敏、张廷璐等二十名官员议斩立决,不知圣上作何裁定?”

“诺敏、罗经罔视朝廷法纪,朕意腰斩弃市!”

“张廷璐、杨名时呢?”

“秋后再议,自也少不了问斩!”

“皇上,臣以为都定得重了。诺敏一案,显而易见是山西通省官员上下勾连作弊,诺敏身为主官,邀功蒙主,自是重罪。但下属官员少有追究,诺敏量刑似应稍稍从轻。既为山西官员,也为朝廷少存体面,令其自尽为宜。”方苞毫无顾忌,兀自说了下去,“至于张廷璐、杨名时,臣以为并未审明。其中曲曲折折,是是非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特别是当事人张廷璐,为保天家龙威,宁恳自己受屈,在大堂上什么也不说……”

“哦?确有此事?”雍正怔了一怔。

“确有此事。”方苞顿了一顿,字斟句酌地道,“为了保护三皇子弘时,张廷玉引咎陛辞,张廷璐更是宁死不说。他们这样做,是怕皇上知道真象,动龙威之怒,伤及三阿哥,又将引起康熙朝的皇子之争,国储之祸呀!”

“唔,知道了,知道了!”雍正倏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踱步说,“张英父子,两朝宰相,一门忠臣。想不到张廷璐也是如此顾及朕的体面,朝廷大局,宁恳……”他走回方苞跟前,紧紧拉住他的手说,“谢谢先生前来提醒,要不然将铸成朕的大失啊!来人啦!”

“扎!”邢年刚刚进门,立即迎了上来。

“立即传旨,将张廷璐、杨名时放出天牢,着回家暂养候旨。”

“扎。”邢年答应一声,又道,“万岁爷,御膳已送来了,是否现在就进膳?”

“好。方先生,饿了吧!”他手挽方苞朝东阁走去。方苞兀自高兴得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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